明晚,由萨摩亚导演雷米·波尼法索为大凉山彝族排演的《星回》,将作为2024迦太基国际戏剧节开幕大戏,在突尼斯上演。令人好奇的是,为何这样一台由中国彝族素人主演、萨摩亚导演执导的《星回》,会成为开幕大戏?这背后,是国际剧协总部迁往上海之后,由国际剧协副总干事、上海女性陈仲文首次牵头,携手中国剧协、上戏和凉山文旅集团联合出品的大制作。而《星回》所展现的,正是文明穿透夜空的模样。
“迦太基”这个词本身就蕴含着深厚的历史文化传统。这个存在于公元前的古国,位于如今的北非突尼斯。它的疆域广至北非西部沿海、西班牙南部,以及意大利的科西嘉岛、西西里岛,且垄断了西地中海的海运贸易。尽管公元147年,迦太基城被罗马军队覆灭,但其文明长存至今。早在公元前13世纪,迦太基人发明了拼音字母,后被希腊人借鉴,成为希腊文字的源头。这种字母文字的源头,正是戏剧的重要源头之一。而仪式,无论在哪个国家哪种文明,都是戏剧的重要元素。古希腊戏剧源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庆典;中国戏曲源于巫师祭祀。戏剧,承载着千万年的文明,在剧场中再现辉煌。
萨摩亚导演雷米·波尼法索为大凉山彝族排演的《星回》,正是彝族古老仪式的艺术化再现,与迦太基戏剧节的核心——以当代方式唤起大众对于古老文明的追忆与尊敬,一脉相承。在当前不少艺术节庆的审美被欧美左右之际,我们需要一个提振全球各地各族多元文化生命力的平台,感受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情感。这也是隶属于国际教科文组织的国际剧协副总干事陈仲文,邀请波尼法索为彝族定制一台具有国际视野的剧目的初衷——也刚好成为第六届大凉山戏剧节的开幕大戏。
《星回》的面貌,对大部分观众而言是一种挑战,但是对于能与之感应的彝族人民以及艺术家而言,颇为触动人心。全剧的色调几乎如混沌世界一般灰黑,但是舞台中间看得清演员的表演与吟唱。而演员服饰也几乎是黑白两色,且以不同层次的黑为主要色调。台前有一条银白色的LED灯带,勾勒出“地平线”,天幕上时而有与之垂直或平行的银白线条出现,时而出现火焰。虽然偶有红色的浓烈,但整台戏的画面既像是混沌大地也像是无垠宇宙,而那些来自山野抑或非遗传承人的演员,以或清亮或高亢或悠扬或浑厚的歌声“穿透”了所有黑暗,如同文明划破了夜空。当全球文化趋向丰富多元之际,共通的是什么?向外,是宇宙观;向内,是人的心。
文化,是指南针,它能成为了解一个民族的方向。因此,并不懂中文也不懂彝族语言的萨摩亚导演在大凉山做的第一件事,是“等待”彝族演员向他敞开心扉;其次就是挖掘让他们动容的人物故事并手之舞之足之蹈之。他们血液里的仪式感,指引了他的导演方向。主角“苏尼”(彝语“巫师”的意思)的扮演者吉力么子扎,是台前幕后演员里的灵魂人物。她15岁“逃婚”出村,靠务农自食其力。她是在旅游表演中唱歌时被导演发掘的。导演对她在游客前“卖唱”表示“痛心”,“她应该为她真正喜爱的大地歌唱。”从外婆、母亲那里学了百来首歌的她,纯粹是为天然的喜爱和天赋的嗓音而唱。据观众里的彝族年轻人翻译,她唱的是山里古老的彝语,比当下平地上的彝语更为“正宗”,歌谣里描绘的都是“草原旁边有河流,河流旁边是我家”这样的自然风光,以及对于家乡的眷恋。简言之,《星回》艺术化地展现了彝族庄重的葬礼关键步骤。当家人离去时,族人会高歌:“他走了也会带走苦难,留给家人万千吉祥……”剧中,“毕摩”(彝语“祭司”的意思)的扮演者曲比拉火,在生活中也是一位真正的毕摩,是国家级非遗项目毕摩的传承人。他是族群里的“智者”或曰“知识分子”,通晓彝文历史宗教,主持仪式典礼……他也贡献了剧中的不少片段,尤其是舞蹈的部分。“世界上大部分舞蹈,都是从仪式或者劳动中提炼出来。”最初的艺术的“功能”不是鼓舞干劲,就是“通灵”。在彝族乡亲彼此的激发下产生的歌舞表演中,波尼法索组织构架了《星回》——全剧在宇航员升空的过程中诗意地收尾,正如彝族歌曲中唱到的:“离开我们的亲人,会成为天上的星星。”27首彝族原生态山歌,无需扩音设备就能在几近全黑的剧场里直抵人心,能够听懂彝族歌曲的彝人泣不成声;听不懂彝语的观众纯粹就被这声场的能量与静谧且诗意的画面之间,形成的审美对撞而震慑。
萨摩亚是太平洋上的小岛,被世界熟知的“文化代表”的“典型”是好莱坞动作片明星“巨石强森”或者迪士尼动画片《海洋奇缘》里的莫阿娜。对此,波尼法索对西方视角下的审美倾向颇不以为然,“我不是来自欧洲,也不是来自希腊,我并不想呈现西方戏剧。我们绝大多数人看到的戏剧,都是西方视角、西方叙事。我们应该从自己的文化、自己的传统中,去挖掘和寻找戏剧的力量。”